“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好宝宝……”，每次外婆哼起这首童谣安抚米凯拉入睡或者稳定她的情绪的时候，总能让我想起我亲爱的外婆，如果她老人家还活着，今年99岁了。米凯拉还是个细胞的时候，外婆就无微不至的照顾妻，一日三餐、辅食果蔬、坐行休息的每个细节都是外婆再三叮咛嘱咐的地方。由于妻是剖腹产，需要时间修养恢复体力元气，米凯拉出生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外婆一手喂奶、洗澡、换尿片、哄睡觉（月嫂更像是助手）。从米凯拉一睁开眼睛，她看到的第一个亲人就是外婆和妈妈，而外婆也是捧在心尖上疼她，米凯拉躺在外婆的臂弯里喝牛奶，趴在外婆的肩上吐奶嗝、窝在外婆的怀里睡觉，架在外婆的胳膊上洗澡，这个小家伙就是一个–长在外婆身上的小女孩！??我和妻憧憬过米凯拉的一生会是怎样，一生会经历多少阶段，出生，成长，青春，恋爱，婚姻，这些无数的过程和片段会成就她一生的精彩，但她的人生最重要的第一步，是外婆熬着心血、陪着时间，伴着长大的。每次，我也会跟妻感叹，我的外婆至今只留下一张照片供家人在清明和春节时寄托哀思，这还是我当年在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唯一一份记忆，全家翻拍后保留至今。正是她们这一代人的爱和牺牲，养育了今天的中国，今天的我们以及。今天我们所拥有的和所成就的一切。我相信，长大后的米凯拉和我这个从小由外婆抚养长大的父亲一样，无论走到哪里，在我们内心的最深处，都有一个敏感而温暖的地方，珍藏着对外婆最宝贵的记忆。通过我们，深爱她的儿孙们，外婆将自己的信仰和德行传播到了很久很远的地方。我相信，天下每一个外婆的故事，即普通却又永恒，充满了爱和悲伤。时间也许可以试图湮我们的外婆，但我们这些儿孙们要为她作文立传、歌颂恩德，因为外婆代表了我们的源头和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外婆的爱和影响有多大，能够造就什么样的儿孙，在张爱玲于年出版的最后一本散文集《对照记》有很多具体的描述。俺早这位现代第一女作家的文字，张爱玲的祖父母（见下图）都能诗善文，夫妻俩除了诗句唱和之外，还以笔名合著武侠小说，也曾出版过一本食谱。张爱玲中学毕业那年，她母亲从国外回来探望，建议女儿出国留学，可是父亲不同意她出国留学，还把她关在家中一间空房内，因此发生张爱玲离家脱逃的“事变”。后来这些寄人篱下的心境及远赴香港的无奈，在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及《沈香屑?第一炉香》中已经充分流露，而这些离开祖父母之后的人生事变不仅造就了张爱玲那有如小说般跌宕起伏又令人伤感的人生，也间接促成她变为一个自食其力且名传百年的作家。关于外婆祖孙情深的故事，我那个年代的人，最喜欢听的歌曲时台湾歌手潘安邦的金曲《外婆的澎湖湾》，而现在的90后和00后追得则是另一位台湾歌坛天王周杰伦的专辑名曲《外婆》。我也很喜欢周董的《外婆》，因为歌曲能打动人心的地方在于旋律歌词背后的情绪流动，和词曲编者对外婆极深的情感。《外婆》的编曲和意境也很优美，歌词里的“走在淡水河畔，听着著的最爱，把溫暖放回口袋”彷佛可以让我看见“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的景象。每次听到“外婆”题材的歌曲，我总会想起很久以前在故乡的那些个静谧的夜晚，月光通过小窗，洒在外婆洁净朴素的小屋里。风踩着轻盈的舞步，洋洋洒洒地扫过我那张温暖的小床，窗外是外婆舅舅姨妈们白天收拾叠起的金色草垛，远处的小溪上浮动着轻柔的白雾和蓝烟。漂泊海外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在梦里回到童年故乡的那份安恬。孩提时代的岁月是绵长甜蜜的，而那段岁月的颜色便是我和表兄弟妹们如风般成长的新绿。奔跑在乡间的土路上，那荡漾在清新空气里的，银铃般的欢笑声总会吵醒了路边的花儿、草儿。坐在溪畔塘边，沐浴着从对岸吹来的和煦的风，嘴里大嚼着从外婆洗过的果子，听着柳叶儿吹出的悠扬曲子，无词、无调，那一刻氤氲在天地间的是人世美好与亲情爱意。夜幕降临，洗去调皮一天的尘埃，外婆催促着我们床，盖上薄被，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稚儿，慢慢哼起催眠的曲子。耳边回响起的是外婆低哑的嗓音，“睡……吧，睡……吧，乖孩子……”，她总是陪着儿时的我枕着幸福与甜美入梦。似乎一恍，40多年过去了，当初的我和妹妹已经长大，出国学习工作，远离家乡生活，可这些记忆不时得会沿着时间的痕迹，穿越回到外婆的小屋和故乡的池塘，然后看见外婆脸上添上了淡淡的微笑。我总想让时间和记忆的那一刻停止，让四海凝成一碧，让苍山连为一体，让冬阳、清风、落霞同奏一曲，让光明与黑暗永结同心，让一切都归于平静、祥和。我就想那么看着外婆，不用去害怕她那突然长出的黑发是回光返照，不用去害怕失去的痛苦，就想那么静静地透过外婆看到我那段童年的美好。正是因为这样的心路历程和人生经历，我有时非常羡慕米凯拉有个外婆陪着她走过白天黑夜、为她嘘寒问暖。我常和妻开玩笑着说：米凯拉其实是妈妈的小女儿，你现在失宠了。妻每次听到，都会撅起嘴角，略有所失的回答一声“哦”。从佛教的转世伦理来说，孩子是比父母亲人更要古老的灵魂，他（她）们一般都和父母有四种缘分，并透过投胎转世和亲子关系来解决或者报答累生累世的纠缠与恩怨。外婆、妻和我也非常感叹这种三世缘分，得以盼来米凯拉这个小生命，也全心全意的呵护照顾她，而其中付出心血和时间最多的就是外婆。妻和我无以报答这样的亲情和养育之恩，因此每次对着呀呀喃喃的米凯拉说；你长大懂事之后，第一个要孝顺的人，就是外婆。第一次做父母的妻和我，看着米凯拉出生后的轻轻啼哭声，其实内心是有几分懵懂和惊慌的。而妻产后虚弱不能动弹的时候，正是外婆把米凯拉分秒不离得带在身边，不让她远离自己，让她感觉到母亲就在身边，不要害怕，给幼小得生命最大的安全感。也许正是这样得母爱和安全感，米凯拉才会像树袋熊一样黏着外婆。??我很替米凯拉庆幸，因为她不用像安徒生童话里得那位命运悲惨得卖火柴小女孩一样在合家欢乐，举杯共庆的大年夜，无家可归得站在街头，又冷又饿，靠擦亮手中得火柴，才能看见了温暖的火炉、喷香的烤鹅、美丽的圣诞树和久违的外婆。当小女孩嘴角带着微笑死去得那一刻，没有人知道她在生前最后一刻看到的美好情景。但我很相信，外婆给她在人生弥留一刻带来得平静与喜悦，因为小女孩的外婆一定也和陕西作家李天芳的外婆一样，会《打碗碗花》的给她端上最好的食物，让她免受饥寒困苦，享受祖孙之间人伦之欢与亲密无间。是的，外婆这两个字和身份彷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把孙女孙儿照料养胖。为什么外婆那么爱孙女孙儿呢？这不仅仅是“隔代亲”三个字能够解释的。智利著名的哲学家、心理学、导演AlejandroJodorowsky曾经拍过一部纪录片《Psychomagic–AHealingArt》，从遗传学的角度详细解释了外婆与孙子孙女之间的关系。按照遗传学规律，一个小孩携带着大约25%的隔代基因，这些基因来自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但从外婆那里遗传到的最多。现代科学已经通过实验和统计证明了隔代遗传是很常见的生物现象。妈妈的X染色体有50%来自外婆，所以外婆与孙子孙女染色体的相关度为25%。爸爸的染色体会%传递给女儿，但不会传递给儿子。爸爸的染色体有50%来自祖母，所以祖母与孙子染色体的相关度为0，而与孙女染色体的相关度为50%。因此如果仔细观察，父母亲人一定能在孩子身上发现与外婆即奶奶相像的地方，比如不起眼的痣、微笑的样子、眼睛的颜色，或走路的姿势，当然有时候小孩也会从长辈那里遗传到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骨骼结构或遗传病。而且Jodorowsky还认为，除了基因，妈妈还会将情感传递给女儿，女儿也会将这种亲密的情感传递给自己的小孩。但这并不是说祖父祖母与孙子孙女不亲密，遗传不代表一切，更重要的是陪伴与关爱，后者才能维系亲情。那么，孩子会和父母双方哪一边的长辈比较亲密呢？国外有份家庭关系研究（PanelStudyofFamilyDynamics+）显示，比起儿子的子女，多数长辈跟女儿的子女较为亲近。换言之，比起爷爷奶奶，孩子通常与外公外婆更亲密。中国民间谚语说：“妈妈生，外婆养，三姑六姨来观赏。”然而这个现象可能是真的。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FamilyandChildSciences》研究显示，外公外婆的确比爷爷奶奶跟孩子更亲，而导致这个现象的原因有很多。FloridaStateUniversity的研究报告指出，这是因为，孩子的主要照顾者通常是妈妈，而妈妈们几乎无一例外的与娘家而非婆家更亲近，因此孩子自然也与妈妈家的长辈较为亲近。早在年代，来自加拿大多伦多的学者，约克大学的C.H.Littlefield和西安大略大学的J.P.Rushton对丧子家庭的调查就发现：当孩子夭折之后，老人之中最伤心难过的是外婆，其次是外公和奶奶。现代心理学额性格学的大量实证研究表明，父母长辈的教养方式和孩子的人格形成有重大关系。所谓的教养方式是父母长辈在与孩子沟通的时候对孩子表现出来的态度，这一系列的态度方式会营造出一种情感氛围，父母长辈的教养方式则通过这种情感氛围来表现并达到影响孩子的效果，且这种养育方式是具有相对稳定性的(DarlingSteinberg,)。心理动力学理论提出者Adler和Buie()对边缘型人格障碍病因的解释之就是：边缘型个体的母亲在早期抚养上表现出非一致性，通常表现为对孩子的需要不够敏感以及不具有同理心，这导致孩子无法在今后发展出稳定的客体一致性。因此，无论东西方，妈妈和外婆在孩子的早期客体人格成长中的作用是无可取代的。曾经从事相关研究的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人类发展与家庭科学教授KarenFingerman说：“母女之间特殊的连结，让她们之间有更多联系及情绪支持，母女关系比父子或父女关系都更深。”一个可能的解释是，传统上女人肩负维系亲属关系的责任。直到现代，多数家庭里，仍是由女性成员负责打电话问候、安排拜访亲戚、分享家庭新闻、计划节日团聚等亲情活动。麻省大学波士顿分校的社会学家JanMutchler说：“女人比男人更积极维持亲戚间的关系。而在母女关系中有两个女人。”那么，父母与儿子及其子女的关系又是如何呢？Fingerman博士说：“这关乎儿子的配偶。”研究指出，媳妇是决定孩子会否与爷爷奶奶关系亲密的关键人物。而女婿对孩子与外公外婆的关系则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在分享了女儿米凯拉和外婆的亲密无间和温暖亲情，以及祖孙关系背后的心理学研究发现之后，我想再写写我的外婆，一位在那个年代里默默无闻、但伟大的中国女性。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和外婆相处的时间甚至要超过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很遗憾，我不能记起那些日子里太多的细节。但即便是那些支离的记忆的碎片，拼凑在一起，也让我感到糜足珍贵。在我的贫瘠童年里，外婆家是我和妹妹心中最温暖的去处，充斥着祥和、安宁、慈爱，那里承载着我们儿时很多美好的记忆，汤醇、饭软，被子香。逢年过节的时候，外婆会做各种口味的手工年糕、油亮亮的白粿条、红红绿绿的清明粿，而且是几十年如一日，从不负佳节。那时，我和表兄弟妹们会乖乖地蹲在一旁看着她和姑婆们忙着，然后等着外婆将剩下的面团顺手捏成一只鸭、一只猪什么的，然后蒸熟了，这才是孩子们争抢的专属美食。??物资贫瘠的年代，心灵手巧的外婆不仅会绣花，还会勾花和打毛衣。外婆绣花有一部分是为了一家的生计。白天地里忙碌完，夜里在煤油灯下，外婆用灵巧有神的双掌、眯着细眼从容不迫的做针线。绣花的时光是安宁的、沉醉的，编织着手中的美好，一团团一簇簇斑斓的绣线总会缔结成好看的图案。而年幼的我们总是喜欢静守一旁，感受着外婆的专心致志与一针一线的不苟精致。直到暮年，外婆还会用手中的绣线从容地打发时光，怡情悦性。这些生活点滴，深深地吸引着我的注目，潜移默化成为我的人生观与家庭观的一部分。外婆身上有着一种令我眷恋的光辉，直到成年，甚至到了今天，外婆去世27年了，我依然常在梦里与外婆相会，感到外婆并没有远去。我的外婆，黑头发夹杂着银白，高高的颧骨，眼角布满鱼尾纹，脸上的斑点就像岁月的痕迹，像在述说时光匆匆。因为外婆所经历的劳动者的艰辛与苦难，她的手有些粗糙和茧子，但每次回老家，不论刮风下雨，外婆都会来接我，用她温暖的手牵着我的手走过了一条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小巷两边是村子里乡亲们的民居，墙皮偶有剥落，遇到那些坐在竹椅上听着福州评话的老人，外婆总是让我打招呼，“依公好、依玛好”地叫着。这就是最朴素的乡情和亲情。我的外婆因为有七个孩子，外公又很早的离开她，节省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外婆省下钱，没给自己买过什么，倒贴给别人不少，甚至临终前那笔数目不小的医药费，外婆攒下的钱能管上大半。那时的我对钱没有概念，现在想来，对几乎没有任何收入的外婆来说，攒下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外婆从那么少的收入里面，居然就打破了这不可能。一生平凡的人，在其平凡的一生中所做的事，未必都是平凡的。生活的艰辛与奇迹大都是这样默默地发生着的吧？然而我却只能在回首往事时，才能体会它们的滋味。外婆的离开曾经对刚从大学毕业的我的打击很大，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意的人，属于外婆的味道和外婆的一切，完完全全的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还记得外婆去世的那个暑假，望着烟囱口的冉冉烟气，我忽然不哭了。。。如果生离死别真的能教给人什么，那么对于我，它是让我明白了，世界上有好多疏忽，好多过失，是不给我们机会去补偿的。现在回想起来，外婆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子女七个，男子种田，女子绣花，与那个年代的绝大多数中国百姓一样度过贫困年月，终日营营，只为生计。尽管如此，外婆依然注重文化教育，深信读好书才有未来，长女（我的母亲）爱读书，她便节衣缩食供其读书，直到我的妈妈走出乡门，接受深造，成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内科医生，并成为那一代的众多孩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而从小受到外婆耳提面授的我和妹妹，也继续外婆的期望，好好读书、出国留学，成为我们这一代的孩子中的佼佼者。二十七年之后的我，带着女儿米凯拉，面对正在撕开薄雾的东北方，带着与二十七年前完全不同的心境，却用着与二十七年前完全相同的诚意与遗憾，隔着空间与时间在与我的外婆做着单方面的交流。家中的亲人也都早就从二十七年前的或浓或淡的悲伤中走了出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曾经为自己竟然就这样的脱离了痛苦而无比内疚，自责。而今，看着米凯拉的出生，以及看着她和外婆的骨肉情深，我忽然明白--时间既然能带走生命，就必然能带走因此而产生的痛苦。这是铁打不动的规律。生离死别总也难免，而生活的脚步也依然坚定不移。心若向阳，母爱传承，便无谓悲伤。（花生余??，Michela之父，写于农历二月二十一，02/04/）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